想从一万米高空跳下来然后穿透地球

【纯白恋曲|第十六曲】Fall asleep and wake up finally

Summary:张涛从没和别人说过,可能以后也不会说,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姜凡。

或者:姜凡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但他希望张涛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只是他还不确定自己能否这样。





当张涛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眼前只剩下空无一物的纯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就像他不确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一样。


我或许是在做梦,张涛想,环顾四周,尽管疑惑却保持冷静。然后,他发现了姜凡。对方正走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背对着张涛,穿着他平时最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


尽管姜凡先前还不存在,只是突然出现,但张涛还是决定上前和他打招呼,不管怎么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总是让人更加放松,即便张涛本身不怎么紧张,但他更喜欢和姜凡待在一起的感觉。


于是他做了个冲刺,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突然出现了由石砖铺设而成的路,而他身后,一座城市正在突兀地构建。


“张涛,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声音的姜凡回头,拽住张涛的胳膊牵回他冲劲过大的身体,而对方面对他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


“重来一次,”姜凡说,“你之前在哪。”


“……学校?”张涛皱起眉,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是午休时间。”


姜凡于是点了点头,“这就说的通了。”


张涛:?


“这里是姜凡的内心世界,有着姜凡的各种情绪和想法。”他用眼神示意张涛看周围,那里已经有草坪取代了原本的空白,只是,那草像是用塑料做的,并且呈现灰白色。


“那你不是姜凡!?”但张涛问,没在意其他,直截了当地抓错重点。


而他对面的姜凡像是习惯一切,伸手扶了一下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冷静地说,“我是姜凡,在这里担当引领者的姜凡。”


“那外面的姜凡呢?就是,我平时会看到的那个姜凡。”张涛有些不安,他不确定自己的同桌是不是陷入了危险,毕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会让其他人如此轻而易举的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不是别人,那是姜凡——当然,张涛从没怀疑过对面人欺骗他的可能性,或许是因为对方长着和他同桌一样的脸,又或者是因为他始终相信姜凡不会骗他——而他和姜凡的关系实际没有别人所想的那样亲近。


他们确实是同桌,联系紧密,去过对方的家,知晓彼此的做题和生活习惯,甚至主动或被动地见过对方的家人,但这都不能说明他们的关系亲密,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对方。


尤其是姜凡,永远自制的少年恰到好处的远离所有社交,每天除了题目外只有同处尖子班的学生才能和他搭上一两句话,而谈话内容大多也只限于做题方法交流。


张涛的到来改善了这一点,但没有完全改变。更何况,张涛无奈地想,他和姜凡的交谈实在是太短了,虽然频繁,但真的太短,鉴于对方的嘴总能诚实地说出所有刺激他的话。


但这并不意味着张涛讨厌姜凡或者姜凡讨厌张涛,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模式,张涛对此习以为常,但他偶尔还是会想,如果他能多知道一些姜凡的事那该有多好,这样他们就能成为更加要好的朋友。然而,他还是不了解姜凡。


也正是这份不了解使他在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姜凡的内心世界时从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负罪感,并为他的同桌感到担忧。


然而,他面前担任引领者角色的姜凡没有体会到这部分复杂的情绪,他只是面无表情,回答张涛的问题。


“原型就在这里,但我们从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他说,“他不介意你来这,但你不该来这,我带你出去。”


——原型就是外部的姜凡。


张涛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不如说他也希望对方能这么做,只是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样来这的——听到姜凡不介意他是越线让张涛松了一口气,他的行动变得更加自然,然而,动物一般的直觉还是告诉他将会有什么变得不一样——因此,行走在台阶(那是由满分试卷构成的)上时,张涛向姜凡提出了这个问题,话语中提到了时空穿梭的可能性。


“空间理论,”姜凡否认并回答,“爱德华·雷尔夫的《地方与无地方性》倾向于认为空间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一旦人类经验驻足其中,空间就变为了地方,也即地方是人类经验创造出来的一个场所,使得空间被赋予意义。这里也是这样。


“我们不存在于任何维度,只是原型创造出来的场所,各种各样的姜凡也只是原型的投射。”


注意到张涛努力理解的样子,姜凡继续解释:“时空穿梭不适用于这里,从文学方面更好说明,但你同样不会听懂。


“所以,你只要知道这不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就行了。”


“但我确实在这。”张涛反驳道,感受脚下踩踏台阶的实感,“而且我还能和你说话,甚至碰到你。”


他戳了戳前面人的背,然后手被拿住,放到一边。在他们身旁,道路蜿蜒构成折线,房屋徒有其表,竞赛题化成非牛顿液体从其中涌出,倾泻一地,为孟德尔的豌豆提供肥料。横平竖直的黑色叶片则掠夺了大片地面空间。张涛不得不注意着绕过它们。


“听起来是你会说的话,和我预测的一样。”姜凡回头看他,面无表情,但张涛总觉得对方是在笑,“但你进来和那些理论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午休时,你和原型的手碰在了一起。”


张涛睁大眼,表现出诚恳的惊讶和疑惑,但这次姜凡没再看他,只是跨过最后一阶台阶继续向前走,同时示意张涛注意道路旁出现的“姜凡”。


“那是暴躁的姜凡。”引领者的姜凡为他介绍,“他很少出现。”


“懒惰的姜凡,同样很少出现。”


“急性子的姜凡,很少出现。”


张涛注意到这些都是不怎么出现的姜凡,于是问道:“那经常出现的姜凡呢?”


“那个就是。”姜凡说,指向在由某一国际比赛金奖奖杯化成的树下面写题的人,“刷试卷的姜凡。”


接着他指向了更多方向,更多人。


铁路旁,一个姜凡站在那,还有一些姜凡躺在铁路上,“研究铁路难题的姜凡。”


湖边跑道上,一个姜凡正和一只乌龟待在一起,“思考芝诺悖论的姜凡。”


巨石边,“研究上帝悖论的姜凡。”


“……推导牛顿第三定律的姜凡。”


“……独立制造喷气式飞机的姜凡。”


“……尝试攻破美国五角大楼防火墙的姜凡。”


张涛目瞪口呆,浑浑噩噩,他颤抖着嗓音发问,“这都是姜凡想做的事吗?”


“不,”走在前面的姜凡推了推眼镜,“这都是原型做过的事。”


张涛,张涛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是的,他确实想过或许可以通过这次经历与姜凡拉近距离,但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以为这里大多该是姜凡的心情或者其他什么——不过因为那是姜凡,所以他想,这完全合理——总而言之,这对他了解姜凡没有什么帮助。


张涛想要了解姜凡,所以他表现出了失望并沉默,引领的姜凡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直保持安静,直到他们的视线范围出现了一大片向日葵田。


“那是什么?”张涛问,感到惊讶。迄今为止,在姜凡的内心世界里他从没有见过如此鲜明的颜色,有的只是灰白黑的几何体,勉强突破这个的是那些奖杯与奖状。


更何况,那是花海,张涛不由得开始思考他的同桌是否表现出过对某个人的在意。


但姜凡,那个一直走在他前面,对道路无比自信的姜凡,在这时停止了脚步。


“我们换条道。”他说,挡在了张涛面前,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注视张涛,于是张涛只好疑惑地顺从。他猜想自己或许不慎踏入了姜凡最隐秘的空间,即便那是姜凡自己带领他的,这也不够礼貌。


但是,在姜凡未能挡住的那部分,有一大片向日葵还依旧处于张涛的视线之中,只是他感到不解,不确定这些朝阳的花是否在刚才极短的几秒内更换了它们的方向,鉴于他现在能看到它们的花盘。


而且,向日葵……张涛没有再看下去,他收回了自己不礼貌的视线,和姜凡一起转身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乌云悄然开始拢聚,天色阴沉,水滴降下,冷风吹过掀落树上挂着的一张物理试卷又消失不见。这个世界正在下雨。


张涛有些发愁,他没在周围看到可供躲藏的地方,而他们距目的地似乎还有一段距离,鉴于姜凡并没有再次停下脚步——但,说真的,他们到底在哪?看了看四周,张涛叹了口气。


他是如此信任姜凡,因此不对前路感到担忧与焦虑,即便他们实际上已经重新走了相当一段长的路程,他也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但,没有人喜欢淋雨,尤其是当他们根本无处躲避的时候。好在姜凡——张涛第无数次在心中赞叹,他有着十分靠谱的同桌——从空中从容地掏出了一把雨伞,并邀请他一同躲避。


不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好奇,张涛只是在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有些累了。更何况,在别人的内心世界走来走去听起来也足够让人难受——要知道,隐私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于是张涛最终开口,声音有点轻,姜凡不得不微侧身以听清楚他的话。


“我们还要走多久?”


张涛问道,摇头将头发上的水珠甩下。


“快了……”姜凡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另一道同他一样的声音打断了他。那是穿着制服的姜凡。


“嫌疑犯逮捕!”那名姜凡这么说着,给另一位姜凡——平民,据说是学习德语的姜凡——戴上了镣铐,对方没有反抗,甚至懒得分给任何一个人眼神,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涛瞪大了眼睛:“同桌,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凡没有回答,看向手腕,“现在是姜凡体内时钟十点零九分三十秒。”


“要去看审判吗,张涛。”


“好……什么?”


“由姜凡为姜凡对姜凡的审判,现在开庭!被告人出列!”


他们突然出现在了座位上,与其他开心的郁闷的讽刺的愤怒的懒惰的倦怠的伪善的漠不关心的姜凡一起观看审判——因为外面正在下雨,所以张涛怀疑所有的姜凡实际都在这里,鉴于他先前并没有在外面看到多少可供遮蔽的房屋,而公式和试题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连审判长也是姜凡,戴着假胡子的姜凡)。


而下方的姜凡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走到席位的最中间。


“姓名。”


“想去印刷室偷试卷的姜凡。”


“死刑。”


“想用拉丁文读检讨的姜凡。”


“死刑。”


“转笔失败的姜凡。”


“死刑。”


“用大学知识给张涛讲题的姜凡。”


“死刑。”


“想扎双马尾的姜凡。”


“死刑。”


“挑出情书语法错误的姜凡。”


“死刑。”


“只想出四种解法的姜凡。”


“死刑。”


张涛目瞪口呆,“这都是些什么?”他问,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视身边的姜凡,渴望得到回答。


“那些都是原型认为不需要的姜凡,”引领的姜凡说,“不抹消他们,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混乱。”


“老天……”张涛有些语塞,他不确信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的机制,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抹消体现出的决然与冷酷都足够让人不安。


然后,他想起了那位学习德语的姜凡,不明白为什么那也会属于被姜凡舍弃的行列。但是姜凡说,已经学会德语的原型没有留下他的需要,于是张涛只能点头表示理解,尽管他的表情像是在用脸骂人。


“下一位。”声音继续,张涛不再和姜凡说话,转头去看他已经看过无数次的画面。


一名姜凡正从队伍中走出,他看起来普通、平凡,和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姜凡一样,尖刻、冷淡、野心勃勃却又漠不关心。但当他经过时,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注视他,包括张涛身边的那个。


张涛瞪大眼睛,对姜凡们与众不同的态度感到疑惑,要知道先前只有那位说出想扎双马尾这类惊世骇俗言论的姜凡得到过这个待遇,“他是谁?”


“是喜欢张涛的姜凡。”


回答他的不是一直担任引领者职位的那位,而是全场唯一一个正在行进的姜凡,他的手被镣铐束缚,眼镜遮挡所有视线,但要张涛来说,他分明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这太令人惊讶了,他是说,他们在对视,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五十米,而且,他说了什么?——张涛突然有些退缩,他只是希望自己听错了,实际上从未出现过,嗯,喜欢张涛的姜凡。


引领者向他介绍:“他每次审判都会出现,我看过他好几次。”


张涛不能回答,想起了那片向日葵田。


审判长开始敲击木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保持了审判庭的肃穆。


他冷淡地问,“名字。”


“喜欢张涛的姜凡。”


姜凡回答,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却足够让张涛摇摇欲坠。或许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急切地想,不然就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听到那句堪称荒谬的话。


他是说,那是姜凡,虽然张涛从不对他的同桌抱有滤镜,但,那可是姜凡——好吧,考虑到这栋建筑功能的特殊性,张涛开始思索那名姜凡的罪实际是谎言的可能性,并几乎要说服自己,你看,他们的目的是处决不被需要的姜凡不是吗?在朝向自我的内心世界里,还有什么能比谎言还要惹人唾弃?


张涛在最初的震撼后勉强黏回自己的理智,尽力忽略自己不明原因加速跳动的心脏。


好吧,就算那是真的,但姜凡打算抹消这个自我不是吗,这说明他认为这份感情对他、对张涛来说都是不合时宜的,就像张涛先前完全不知道这一切一样。然而,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引领者的话——“我见过他很多次。”


它意味着什么,张涛忍不住去想,这是否可以说明姜凡在这之前就下定决心要隐瞒所有,这又是否可以说明姜凡沉匿于此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


张涛只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他不确信自己现在怀有什么样的情绪,是的,他对同桌有好感,这是一定的,因为对方与毒舌兼具的温柔。但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往另一方面转过思绪,姜凡喜欢他,姜凡怎么会喜欢他?那他呢,他对姜凡抱有什么感情?


下面的审判还在继续,但实际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审判长的答案会是什么。


然后,就像是老套剧本通常会设置的意外一样,灯光突然全灭了。室外风雨陡然大了起来,伴着雷鸣劈过天空。


张涛不知所措,尤其是当探照灯重新亮起,他发现周边所有的姜凡都已经消失,空间内只剩下他、审判长和喜欢张涛的姜凡后。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大脑已经在对他发出警告。至于另外两人,他们没有动摇,甚至没有对意外做出反应。


审判长只是一脸严肃,敲下定音锤,“死刑。”

没有一点意外。


就如先前所有和未来也将站上审判席位的姜凡一样,这名姜凡同样保持了面无表情,坦然接受任何判决。


张涛驻足在光线外,不确定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或者说,他又能做些什么。这个世界是姜凡的私人空间,他有权决定这里的一切,哪怕他选择扼杀相当多的自己,张涛也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但,姜凡正在看他,这点认识让张涛手心冒汗,姜凡正在看他,正在用平时冷淡的视线烧灼眼前犹豫不定的少年,使张涛几乎要后退。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因为对方似是若非的心意剖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该上前阻止吗,为什么要阻止,阻止什么,因为什么阻止——他想阻止吗,姜凡的爱恋。


张涛不能思考。


依旧端坐高台之上的审判长在这时开了口,不理会下方纷杂的所有情绪,“本庭宣布,因为该姜凡情况特殊,需即刻执行死刑。”


他说什么?


张涛恍然将视线投去,发现姜凡只是移开了脸并保持沉默。当然,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但这次张涛感到着急,尽管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希望姜凡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姜凡说什么,做什么。


张涛从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这么乱过,哪怕是先前说出“我不认同我方观点”的未做充足准备的辩论赛都比不上。


“……姜凡。”他只能这么呼唤,却无话可说。


而姜凡,那个喜欢张涛的姜凡,市级13好学生的姜凡,天崩地裂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的姜凡,在这时做出了他的决定。


只见他转过身,离开审判席,直直地朝着张涛的方向走去,期间手部没有任何动作,镣铐却陡然变成了一柄短刀,被他握在手中,然后递交给不知所措的张涛。


这是什么意思?张涛想问,喉咙却干燥得可怕,阻塞了所有未说的话语。好在他的表情足够让姜凡领会一切。


“我会复活。”他这么说,好像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通常,不被需要的姜凡会在原型决定抹杀他时彻底消失,但我是个例外。


“我不断被处死,又不断复活,再重复站上审判席。循环处刑同一个姜凡有损姜凡整体的利益,而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出现。


“不过,现在有了彻底杀死我的机会,你来了。”姜凡说,将短刀塞进张涛紧握的手中,对方正在毫无自觉地抗拒,好像已经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雨更加大了,窗户在风的吹击下发出碰撞的声音 。灯光明灭。


但姜凡不为所动,他只是向后退了一步,拉远两人间的距离,然后摘下眼镜,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的向张涛露出了可以被称为柔和的微笑。


“杀了我,张涛。”他说,“杀了我。”


“……”


气氛凝滞,连绵的雷声哑然,张涛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又奇迹般地冷快速静下来,或许是因为姜凡正在等待他的决定,而他总会给对方答复。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姿势——那是一个双臂微张,像是在邀请别人拥抱的姿势,但它实际上是姜凡在寻求灭亡。


……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姜凡,张涛有些恍然地想,他真的从未了解过姜凡,哪怕他现在正处在姜凡的内心世界也是一样,姜凡从来没有真正给张涛了解他的机会,即便他们是同桌,朝夕相处,互相、或者单方面的帮助扶持,嘻笑打闹,姜凡和他之间也依旧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


就像是现在,即便姜凡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他也无法触碰他。


张涛以为这是对方天性使然,但当他见过这么多,这么丰富的平常根本不会出现的姜凡后他根本不能再这么认为。


这是冷漠,是克制,是压抑,是自我欺瞒与扼杀。张涛曾不明白姜凡在忧虑什么,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一切却理所当然,而现在他懂了,就在知道真相的慌张和逃避之后。


此时,本就闪烁不定的灯光终于在闪电的威慑下熄灭,然后颤抖着,强撑着重新照亮下方的空地。


“杀了我,张涛。”


姜凡是如此宽宥,又是如此自私。张涛是如此直白,又是如此懦弱。


张涛不理解姜凡就像是姜凡不理解张涛一样,他无法相信对方会接受自己的心意,他无法预测一切挑明后二人关系的走向,于是他自作主张替毫不知情的张涛做下了决定,一次又一次,却又在现在以殉道般的姿态将所有都丢给张涛。


而张涛,他真的没有察觉吗,当他在欢笑的人群中和姜凡对视时,当他越过两桌缝隙靠着姜凡问题时,当他接到姜凡电话就上门和他一起过年时,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吗,他真的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吗?或许姜凡是个合格的伪装者,但张涛又是真的在对自己心意都未觉察的时候就开始贴近对方的吗?


不得而知。


我们只知道,张涛现在感到生气了,不是因为姜凡擅自替他们做下决定,而是因为姜凡对自己的狠心。


“我不断被处死,又不断复活。”姜凡说。


“我在这里见过他很多次了。”姜凡说。


“杀了我,张涛。”姜凡笑着说。


一字一句,在张涛脑内盘旋。


张涛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姜凡总是在看轻自己想着自杀。于是他想要做些什么,或许是扔掉短刀然后给姜凡来一拳又或者是给他一个拥抱。


是的,张涛喜欢姜凡。不是因为对方的告白或者其他什么,只是他以前的胆怯阻碍了他发现这点。


他喜欢姜凡。


张涛不再认为这有什么可逃避的了,尽管可能依旧会有些不太自然但是管他呢,张涛不是会为此羞耻的人,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怀有的心情之后(实际上,张涛总是能很快的意识并接受相当多的东西,姜凡喜欢自己的事实在最初的慌张后很快变得不值一提,坦然承认自己原来也喜欢姜凡同样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自己也会对自己的迟钝而烦恼)。


灯光嗡鸣着再度亮起,压住外面的闪电。


在光与暗的变换中,张涛突然扔掉了短刀,并且迈开步子拉进与依旧保持原来姿势的姜凡的距离,往他肩上捶了一拳,然后张开双臂与他拥抱。


接着,审判庭的屋顶一下子被风掀翻,破碎的玻璃从扭曲的窗框中射出然后消失不见,风暴原本卷集着乌云虎视眈眈,却在第一时间无影无踪,雨水、泥水、坍塌粉碎的石粒散落一地,而太阳重新照在两人身上。


“……”姜凡的眼睛睁大了,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感波动,但张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在拥抱姜凡,感受对方收紧胳膊时的犹疑与不确定,体会他近乎绝望般的颤抖。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连带着眼角都在发红。


“张涛,张涛,张涛,”在短暂的后知后觉的理智的抗拒后,自暴自弃的姜凡只是无法停止呼唤,“张涛,小涛,张涛。”


“张涛。”


“张涛。”


“张涛。”


——老实说,这是一副感人的场景,如果姜凡没有突然消失的话。


张涛:?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对突然出现的情况不知所措,然后,审判席上传来了一道如出一辙的声音。


那是引领的姜凡,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又在那看了多久,原来的审判长去了哪里,以及他所处的位置为何那么高——同时,张涛又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他(在这里,所有的姜凡都是一样的,但张涛就像是开了游戏界面的指向按钮一样,立刻明确了对方的身份)。


“为什么不杀了他。”他问,“所有人都扼杀着内心中的自己而活,就像姜凡,如果你不彻底扼杀他的欲望和念头,他总有一天会变成极端危险份子。”


“姜凡不会。”张涛斩钉截铁地反驳。


“……”


高高在上的姜凡无话可说,他依旧端坐在审判席之上,宛若神明一般俯视着张涛,“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姜凡是个什么样的人。接受他的感情只会带给你麻烦。”


“而且,你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原型。”


张涛低下了头,思考然后又抬起,“或许是这样,”他耸耸肩,表现的游刃有余,但实际有些僵硬,“但我很高兴他能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至少现在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


“姜凡很好,智力高,做题速度快,虽然毒舌但是真诚地表达内心想法,不恶意嘲讽他人,愿意给我讲题,哪怕这会占用他自己的时间。”


姜凡所处的位置不再那么高了。


“姜凡很温柔,虽然表现不出来,但他真心关怀别人,即便有时候很冷漠,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不觉得他保持自我有什么不好。”


姜凡的高度与张涛平齐。


“姜凡很好,”张涛说,坚定地注视他的眼睛——这个姜凡同样未戴上眼镜,所以张涛可以很轻松地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你很好。”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张涛的脖子其实红透了,说出这样剖析自我的话对他来说还是太过,但他希望,不管是哪一个姜凡都能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好。他已经让姜凡等了很久,他不能再掩瞒。


更何况,这是姜凡,真的、他朝夕相处的那个姜凡。


张涛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确定这点的,但他就是知道,并且冥冥中有声音在替他重复这一发现,只是在来审判庭前那道声音被掩盖在了更多东西之下。


但没关系,他现在已经明确了一切,包括他自己,包括姜凡,包括他们两个,并同时有了坚定的信念。


没有什么好羞耻的,表白是如此正常的一件事,喜欢是如此常见的一件事,哪怕用姜凡的话说,“喜欢是苯丙氨醇和多巴胺的分泌”,那也是如此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学生要考试,卷子附加题做不出,姜凡和张涛原来互有好感,这些都是自宇宙大爆炸起就定下来的事。张涛近乎愤愤不平地想着,在内心鼓励自己直视姜凡的眼睛,只是他已经有些退缩。


然后,姜凡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抓住了张涛的手腕,很紧,但是有些颤抖。


“和我一起来,张涛。”




说这里是电影院或是剧院都不准确,因为这里没有任何该存在的常见的座位,宽阔的室内只有一面大屏,以及两套桌椅——他们学校的桌椅。


“你确定是在这吗?”张涛问,感到迟疑,但还是在姜凡点头前坐了下来。这里除了他们外没有任何人,于是他说话没有刻意压着音量,如果忽略他后知后觉对姜凡靠近时眼神的闪躲,那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教室里一样自在。


张涛在不好意思,姜凡也清楚这点。


但他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他全身心都已经陷入了莫名的复杂的情感之中。喜悦、悲伤、愤怒、犹豫不定、斩钉截铁而又如释重负。


张涛在不好意思,姜凡也没好到哪去,他实际上要比他身旁的人情绪波动还要大,只是他冷面惯了,所以表情不显。


当他们在座位上安置好自己,屏幕开始出现画面,张涛盯着前方看得很认真,他知道接下来出现的或许会扯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纱,一层由姜凡亲手编织而出、套缚于自己脖颈的纱——而他张涛,会在之后同等地展露出他剩下的自己。


这或许听起来很荒谬——当然,它实际就是——和你的同性同学在他的内心世界确认心意?小说都不屑写的桥段,甚至无法被称为罗曼蒂克,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一定会睁大着眼睛追问他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如果真的有人能知道的话)。


因为,从姜凡的话可以听出,这里实际与梦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别,可能等午休结束后张涛和姜凡都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只留存一些模糊的印象然后被称为“做了个奇怪的梦”不被在意与探究。


但张涛还是这么做了,并且拿出上课听讲的态度等待着。姜凡也是如此,他的后背倚靠在椅子上,摆出了放松的姿势,双手却在胸前抱臂以示防御。他像是在看屏幕,但余光却牢牢锁在张涛身上。


如果一切都不会改变,如果一切都将改变,如果情绪急转直下,如果幸运之光照拂于他,那他是不是也能够有所期待。


……


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姜凡的房间,张涛能够认出并觉得理所当然,只是里面小小的身影让他惊讶了一瞬。


那是年幼的姜凡,十岁的样子,脸上挂着红晕与薄汗,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发烧以及状态是有多差。这是难得的表现出他需要被照顾的信号的姜凡,即便那是几年前。但在屏幕里,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出现,小姜凡只是自己吃药、物理降温,并且睡觉以等待疾病离去。


画面变成了黑夜,十三、四岁的姜凡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却毫无睡意,床头柜上的微积分入门手册在昏暗的小夜灯下显出刚被翻过的迹象。


张涛恍然想起,姜凡好像怕黑,只是当姜凡的妈妈提起这点时被他的同桌立刻否认了。


然后,独自学习的姜凡,一句话将人怼的哑口无言的姜凡,手里拿着奖状却毫无笑意的姜凡一一显现,屏幕中人的年纪也越来越趋近于正坐在他身边发呆的姜凡。


接着,张涛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刚进入尖子班和同桌打招呼的样子,因为换了个视角所以有几分新奇。他看到自己面对题目无从下笔的样子,看到自己带着白色花束和相框与同学们登门看望的样子,看到了自己的背影,考试中透露出生无可恋的背影。


他甚至看到了姜凡替自己整理的错题集,他给姜凡带的早饭。


这都是姜凡记忆里的张涛,或许对方一开始也没意识到,张涛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了这么大比重。同时不清楚越来越多的关注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了,不只是他,他所注视的人现在也知道了。


坦白来说,姜凡的记忆实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那毕竟是记忆,是极其私人化的事物,姜凡带张涛来这里或许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心。


曾经,他以为爱理当是不打扰,再加上他难以用公式推导他们之间的变数或概率,所以他一次次扼杀自己、压抑自己,现在姜凡才发现他究竟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不,总比张涛在基础题上犯错要好些——而他对此却感到难以自制的委屈。


姜凡一直是理智的人,习惯用实践检验真知,但现在,他发现更多的思考已经变做了无用功,尤其是当张涛牵住他的手的时候。


“……张涛。”姜凡说,视线透过重新带回的眼镜,显出几分冰冷,好像他正在生气,但张涛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这是他的同桌,是姜凡,是面冷心冷嘴更冷的姜凡,永远游刃有余,但他现在却同他一样紧张。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沉默片刻,姜凡只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张涛不禁在内心尖叫,因为,这真的重要吗?在这样的情况下!?


前方画面还在变换,姜凡讲解物理题和张涛嘟囔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依旧继续,然而现在没有任何人看它。连张涛也没有,他的注意力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转的移,两人的手又不明确是在何时交的握。


这是个重要时刻,或许。但总之,张涛现在能做的只是回答他同桌的问题,好在这题不难。


“只有你一个人搭理了我,”张涛说,“其他姜凡只是在做自己的事。”


——而这才是姜凡应该表现出的样子,除了那名喜欢张涛的姜凡外,只有一开始的引领者对张涛表示友好,这其实已经能够说明很多,更何况,张涛想,没有说出来,你是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姜凡。


虽然听起来有些老土,但张涛始终相信姜凡会第一个出现。不明原因。


画面又变了,变成一个阳光明媚却透露着倦怠的午后,张涛正趴在桌上补觉,眼周有淡淡的黑眼圈,而姜凡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想法。


然后,可能是过了几分钟,又或者更久,他们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姜凡靠近了张涛。


这是个不妙的倾向,但张涛现在没注意到这个,他只是勾着姜凡的手指,在对方注视他的视线中邀请他的同桌来给他讲题。


“我其实还有一道数学大题不会……”


姜凡几乎都要笑了,张涛也是,理智回笼崩溃着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接着,他的余光终于瞥到了画面上两人。


诚然,这是一幅绝美的画,少年和似乎想要亲吻他的另一个少年。只是张涛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是说,姜凡居然亲过他!?


当张涛望过去的时候,姜凡逃避了他的视线,但很快移了回来,坚定地和他对视。


画面中的两人贴在了一起,只是中间最终隔了一张手掌。那是姜凡的手,它被放置在了张涛的额头和姜凡的脸之间,阻挡,又或者是成功实现了一次仅有一人心知肚明的、小心翼翼的吻。



张涛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教室,或者说,他实际本来就应在教室。午休时间已经结束,周边同学陆续醒来,而下一堂课即将开始,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他刚才做的梦——如果那真的是梦的话,因为那实在是真实到有些过分。更何况,还有他的同桌,姜凡。


——姜凡,张涛眨了眨眼睛,依旧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他很想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对自己抱有某种感觉。


或许在梦境里,张涛有着十足的勇气,但当他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缺乏这一点,或许是因为这才是现实,而现实无法改变。


但是,张涛想,万一一切都是真的呢,他是说,如果姜凡真的,而那不是梦……


“张涛。”


声音响起,张涛转头望向说话的人,然后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眯眼。对方大概是看到了,拿起一张卷子挡在他面前。


那是一张数学卷子。


“哪道题不会。”


姜凡问,用手扶了一下快要滑落的眼镜,淡淡地说,“我给你讲。”


“啊,好。”张涛有些发愣,他觉得这似乎可以算是他梦境的延续,但姜凡的表情在说这确实是真的,鉴于对方的耳朵有些发红。


此刻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时间不足以让张涛理解那道复杂的压轴题,但现在没有人管这个,他们只是搬动自己的椅子,拉进彼此间的距离,靠近,然后两手试探着触碰,弹开,勾起,最终相握。



张涛从没和别人说过,可能以后也不会说,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姜凡。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们会不断地加深对彼此的认识。


而姜凡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但他希望张涛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并且终于确定自己能这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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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日葵的话语:沉默的爱


2.彩蛋姜凡视角


3.梗


上一棒@冰花煎饺forst 

下一棒@六边形的玛卡巴卡 


凡涛永远热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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